冷門游戲走紅的代價。
上世紀30年代，為擺脫大蕭條時期帶來的經濟低迷，美國內華達州議會通過賭博合法議案，位于沙漠中心的綠洲城市拉斯維加斯借此機會成為一座“賭城”。當時，大多數(shù)賭場只供有錢人消費，拉斯維加斯則更專注于吸引普通游客，那時每家賭場都會提供價格不超過2美元的雞肉套餐，游客們只要贏得一次賭局，就能保證有雞肉吃。很長時間以后，有關贏家的故事成為一句美式俚語——“Winner winner chicken dinner.”。
2017年，射擊游戲《絕地求生》把這句俚語當做獲勝畫面上顯示的標語，現(xiàn)在全球各地的電子游戲玩家差不多都認識了這句話。在國外，《絕地求生》有個既不容易理解，也不方便傳播的英文名字《PLAYERUNKNOWN'S BATTLEGROUNDS》，外國人將它簡稱為“PUBG”。在國內，那句俚語被翻譯成“大吉大利，晚上吃雞”。于是，人們開始把它叫做“吃雞”?！俺噪u”乍一聽上去和“PUBG”一樣不好理解，但至少這個名字很接地氣。
就像建設熱潮中的賭城，當“吃雞”玩法證明了自己的價值，無數(shù)游戲便開始學習它的玩法，試圖在市場上分割已經成型的蛋糕。國內玩家習慣性地把它們也叫作“某某吃雞”，現(xiàn)在，“吃雞”熱潮已經過了3年，仍然有各種款式的“吃雞”不斷為玩家奉上。如果把游戲列表比喻成菜單，那么一場精彩的“百雞宴”儼然成型，還有許多新的“菜品”正不斷添加進來。
正如其名那樣，《絕地求生》的主要玩法受到日本電影《大逃殺》的啟發(fā)。在《大逃殺》中，一群學生被迫流放海島，拿起隨機分配的武器，一邊逃離受到限制的區(qū)域，一邊互相殘殺，只有最后一名幸存者才算贏得勝利?！拔溲b突襲”系列的玩家自制Mod是這一類型游戲最廣為人知的起源，《DayZ》和《H1Z1》則是類似玩法的繼承者。在《絕地求生》推出前，除了《H1Z1》在運營商反復作死下把自己埋沒，其他游戲大多還維持著相對小眾的身份。
布倫丹·格林（Brendan Greene）是一位愛爾蘭游戲設計師，《絕地求生》英文名中，那一長串讓人不明所以的英文“PLAYERUNKNOWN”就是他的網名。格林的家曾經在一個愛爾蘭軍事基地附近，小的時候，他經常圍觀士兵們進行各種訓練，這最終讓他對武器和軍事題材游戲產生了天然的興趣，因為色盲，他沒機會當兵，也并沒能踏上戰(zhàn)場，那些對軍事題材的熱愛便投在了《美國陸軍》和《武裝突襲》這類軍事游戲上。
從事游戲行業(yè)之前，格林做過DJ和攝影師，也參與了《武裝突襲》“大逃殺”模式Mod的制作，當《武裝突襲》的僵尸題材Mod《DayZ》變成獨立項目制作后，格林看到了機會，于是他接受韓國公司藍洞的邀請，打算開發(fā)一款自己的“大逃殺”游戲。
最初的《絕地求生》充滿了格林的個人風格，他喜歡“武裝突襲”系列那種寬廣而精致的大型野外地圖，也喜歡凸顯真實型號的武器裝備，還喜歡寫實風格的戰(zhàn)斗方式。這些元素構成了《絕地求生》的基本樣貌。
在游戲里，玩家們要乘坐C-130運輸機空降到一座巨大的海島上。海島上有各式各樣的植被和地形，還有一堆蘇聯(lián)風格的建筑。玩家們可以使用的武器也多種多樣，包括21世紀最受西方特種部隊歡迎的HK416突擊步槍，或者二戰(zhàn)期間最具有代表性的單兵武器Kar.98k式短卡賓槍。藍洞完全滿足了格林的想法，盡管寬廣的地圖讓游戲運行起來更加考驗配置。
《絕地求生》規(guī)模龐大的地圖凸顯了藍洞優(yōu)化不足的問題。不少玩家和網吧里的機器配置只能勉強運行游戲，這種需求促使科技媒體和硬件商們一度把《絕地求生》和《古墓麗影：崛起》一樣當做硬件評分的范本。
和“垃圾優(yōu)化”一并被網友拿來狂噴的還有“垃圾網絡”。在《絕地求生》剛剛成為爆款的日子里，去網吧轉一圈，你會看到整排電腦的屏幕上閃動著《絕地求生》玩家在大廳外等候進游戲的畫面。掉線、延遲、服務器爆滿……畢竟藍洞不知道這款游戲會如此紅火，沒想到要準備那么多服務器。
盡管瑕疵不少，但憑借網絡直播“帶”起來的熱度，《絕地求生》還是火了起來，就像賭博合法后的拉斯維加斯，《絕地求生》涌入了大量玩家，人們被主播們在游戲中碰到的奇怪經歷所吸引，不僅是蹲點幾十分鐘被人用平底鍋拍死的“意外”，還有開著摩托車飛到半空，下落瞬間凌空擊殺敵人的精彩片段，就連那些奇怪Bug和網絡延遲引起的笑柄也成為賣點。
視頻播主們把《絕地求生》的趣味性發(fā)揮到極致。賣萌、扮丑、秀技術、性別大反串、偶遇“傻老外”……游戲之內，玩家一次又一次跳下飛機，游戲之外，藍洞強行把游戲往電競方向強推，活動越辦越多，游戲本身卻一直頻獲差評。
只有一個主流模式，特殊模式只有限時供應，測試服不斷涌現(xiàn)新點子和新玩法?！八€不是一個完整的游戲?！痹凇督^地求生》逐步進入電競行業(yè)時，玩家和主播之間大多達成了這樣的共識?！按筇託ⅰ鳖愋推鋵嵅皇莻€親民的游戲方式，玩家辛苦收集的資源可能在一瞬間丟失，逃避戰(zhàn)斗的行為時有發(fā)生，而撤退顯然不是電競觀眾最喜歡的橋段。格林熱愛的大地圖在藍洞的后續(xù)改進中被以各種“非物理方式”縮小。毒圈速度變快，縮小玩家閑逛時間；減少非熱門地點的資源，讓沖突變得更加集中。改變過程中，不被討好的并不只是休閑玩家，還有習慣原本節(jié)奏的部分核心玩家。
如果說改變機制容易招致玩家厭煩，那么外掛泛濫則是每個普通玩家心中的傷痛。畢竟藍洞只是個韓國“小作坊”，游戲本身對防作弊準備不足，相關檢測和封號手段也還沒建立完整，外掛制作者的產能和創(chuàng)造力都不受限制。
同類游戲中，像透視、穿墻、子彈追蹤等傳統(tǒng)作弊方式，使用者大都需要遮遮掩掩，以防被人舉報，在《絕地求生》中就不需要有多少后顧之憂。外掛最泛濫的時候，《絕地求生》簡直像是步入“仙境”，在排行榜上，總是有一些名稱用來宣傳外掛群的賬號駐足，藍洞出于某些奇怪的理由縱容他們存在，這引起了玩家的憤怒。
在游戲內，玩家記錄下幾層樓高的槍支和手雷、飛在天空中的四輪汽車，甚至是拔地而起的沙漠墻，就像是系列電影“黑客帝國”里描繪的救世主尼奧，外掛使用者可以隨便扭曲現(xiàn)有規(guī)則。比尼奧更強的是，外掛還具有史密斯探員那種傳染能力，意志力不強的玩家看到外掛，心底便蠢蠢欲動，想要一起加入作弊隊伍中。
外掛泛濫導致玩家之間情緒緊張，普通作弊者可以改名，作弊頻繁的會被封禁，而拋頭露面的主播就不一樣了，他們如果涉及或疑似作弊，就會被人記住很久。在國內，“實錘”主播開掛變成了視頻創(chuàng)作者的靈感來源，人們對外掛的怨氣積攢到最后總需要一個出口，那些因為直播游戲賺錢的主播成為了目標。
早在《絕地求生》火熱前，直播的門檻就已經下降到“只需要主播擁有一臺好電腦”。當《絕地求生》成就了一批主播后，更多人加入到直播隊伍里，開始撈金，隨著越來越多人加入直播行業(yè)，主播們的“蛋糕”自然變得不夠分了。
想要讓自己的直播得到更多人關注，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在游戲中吃更多“雞”，畢竟在《絕地求生》里，技術是保證節(jié)目效果的硬通貨，于是在一段時間里，主播不斷貢獻自己接連“吃雞”、強勢連殺的視頻，一大批強者涌現(xiàn)出來。盯著這些精彩集錦的不只是粉絲，有人發(fā)現(xiàn)了新的機遇。
2017年11月，網名“松鼠打不過倉鼠”的視頻播主在B站陸續(xù)上傳多段視頻，內容以通過視頻素材分析當紅主播的操作為主，并判斷他們是否可能作弊。倉鼠提到的主播們都有不小的名氣，整個“實錘”的過程和后續(xù)發(fā)展躍升為了那一年游戲圈里的話題事件。
起初，主播們學不會低調，觀眾們對他們的操作提出作弊質疑，他們就在直播中激烈回擊，導致揭發(fā)作弊的行為不論是否恰當，都被網友們冠以正義之名。一大批主播、粉絲、“實錘”支持者之間的口水戰(zhàn)一觸而發(fā)，有人因為站出來指責主播而走紅，有人因為言辭激烈的反擊被封殺，有人則因為賬號被封禁遭受唾棄。歸根結底，假如藍洞對作弊行為的查處足夠敏銳有效，這一切爭吵都不應該存在，但藍洞做不到，或者說，誰都做不到。
《絕地求生》不斷被外掛和藍洞的“改進”折騰到顯露頹勢，一度被藍洞告上法庭、指控玩法抄襲的《堡壘之夜》倒還穩(wěn)定運營著。兩年前，它還沒有“大逃殺”模式，只是一款以搭建建筑、抵抗喪尸為主要玩法的第三人稱射擊游戲，加入“吃雞”元素后，開發(fā)和運營商Epic Games在半個多月內收獲了1000萬玩家。
《堡壘之夜》的卡通風格帶給玩家一種相對輕松的游戲氛圍，搭建掩體的玩法頗具創(chuàng)意，更重要的是，Epic在運營和商業(yè)模式上下了不少功夫。為順應玩家對獎勵和“彩蛋”的需求，《堡壘之夜》保證玩家能源源不斷地得到皮膚、槍械的更新，“季票”功能不光能讓玩家自愿掏腰包，這種通過完成目標就可以領取大量獎勵的付費方式也讓玩家心甘情愿地一遍又一遍進入游戲。
每一個賽季，《堡壘之夜》都會有一個全新主題，那張“大逃殺”模式地圖上也會出現(xiàn)一些細節(jié)上的變動。運營商會通過游戲內的變動，配合社交媒體傳播一些暗示信息，并在某個固定時間點，讓游戲地圖上出現(xiàn)一場大變動，讓當時在線的玩家觀賞“機器人大戰(zhàn)”或火箭發(fā)射等大場面，這種場面被玩家稱為“大事件”。
如果大型互動場景沒能讓玩家滿足的話，《堡壘之夜》還抓住了流行文化，用驚人的效率不斷推出聯(lián)動，像是聯(lián)動潮流鞋靴、熱門影視劇，然后順理成章地推出特色模式和特色皮膚，倘若不是游戲本身的卡通風格和《絕地求生》的寫實風格完全對立，核心玩法也更加復雜，需要更強的操作能力，那么《堡壘之夜》直接把后者擠出市場都有可能。
推出大量彩蛋和新內容，代價自然是疲憊。Polygon的報道指出，Epic員工每周工作超過70小時，甚至達到100小時，他們快樂并痛苦著。
到了2019年2月，正當玩家以為“吃雞”戰(zhàn)場上將會是兩個巨頭互相爭斗時，EA的“一碟熱菜”打亂了人們的整個假期安排。24小時吸引250萬玩家、72小時吸引1000萬……由重生工作室開發(fā)的《Apex英雄》推出后展示出了令人恐怖的數(shù)據(jù)?！禔pex英雄》或許是一劑強心針，讓玩家和主播的狀態(tài)都恢復到《絕地求生》走紅時的樣子，也許正是不想像上一次那樣錯失先機，投入其中的人們更加熱情。
《Apex英雄》基于“大逃殺”玩法進行了許多有趣的改進，游戲本身節(jié)奏更快，戰(zhàn)斗環(huán)節(jié)同時滿足了觀賞性和游戲性，擁有無限潛力。遺憾的是，它離“神作”還差一步，就被外掛拉近到了懸崖邊上。
“輔助、透視、自瞄，加QQ群……”由人工錄制，“機器人”復讀的語音開始出現(xiàn)在《Apex英雄》玩家的耳邊。這實在是太諷刺了，尤其是結合游戲本身“科技至上”的未來世界觀來看，反諷的味道更濃。
一個月還沒過，《Apex英雄》已經被外掛淹沒，限定3人封閉組隊、無法與外界溝通的方式本應限制語音辱罵或是外掛宣傳的問題，然而通過建立機器人小號、開始對戰(zhàn)前就退出的方式，外掛販賣者們讓沒能完整組局的玩家感受到了幾乎貼在耳朵邊的“語音騷擾”。
被影響的不只是游戲體驗，玩家們開始隊友開掛與否，誰都分不清對錯，只有憤怒是最直接的反映。玩家沒法對外掛制作者做出有效反抗，無能為力之下只好對使用者祭出最惡毒的詛咒。
盡管提起來有些丟臉，但泛濫于游戲中的外掛很多來自國內。《Apex英雄》上線剛過一個月，重生的員工就提起過這個問題。如果你在那段時間繼續(xù)堅持進行游戲，也會發(fā)現(xiàn)外國朋友們對國人的態(tài)度也變得十分不理智?！癈hinese Hacker?”當你聽到外國路人嘴里吐出這么一句疑問時，那感覺并不自在。
對于外掛，運營商的打擊效果有限，有時候外掛比例降低，還是伴隨著玩家數(shù)量流失發(fā)生的。不過話說回來，誰又能完全掌控外掛呢？Steam平臺自帶的VAC有嚴格的人工審核機制，負責審核錄像的都是經驗豐富的玩家，這照樣不能完全消滅外掛?！禔pex英雄》內置的EAC、《絕地求生》內置的BattlEye都是主流大廠們信賴的反作弊軟件，可是這兩款游戲仍舊是外掛出沒的重災區(qū)，只要外掛制作者想，它們照樣能被繞過。
也許你想到了《堡壘之夜》，畢竟關于它外掛泛濫的消息不算經常出現(xiàn)，其實那些常駐玩家會告訴你，它也像大多數(shù)射擊游戲那樣被外掛污染過游戲環(huán)境。只是在國內它人氣并不高，沒有那么多人經常把這事掛在嘴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