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沒用,但“FIFA”鏟人可以。
前天下午的那條新聞把我擊穿了。
當時我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漫長的采訪,和一個在《黑道圣徒2》中打了2500小時的東北舅姥爺暢聊街頭火并、互相對削,會議室里充滿了歡聲笑語。
打完了電話,我習慣性地滑了滑推送……我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崔雪莉,我最喜歡的藝人之一,自殺了。
我一秒也沒有懷疑過新聞的真實性,因為這的確就是——雖然說起來很殘酷——但的確就是崔雪莉做得出來的事情。
雪莉是我的偶像?!芭枷瘛边@個詞跟如今飯圈常用的“愛豆”沒有一點關(guān)系,僅僅表達那個傳統(tǒng)而樸素的意思:她是我的精神榜樣。我喜歡她熱烈飽滿的美,喜歡她隨心所欲的生活態(tài)度,更喜歡她面對爭議時的勇敢——拜托,到底有什么好爭議的啊,雪莉最經(jīng)常被人指責出格的事情,不過就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不穿Bra而已……這種程度的個人自由,離開了糟糕的文化環(huán)境,根本就是常識。
而一直承擔著這些莫名惡意的姐姐,從來沒有妥協(xié)過。
前天下午,我看到一個博主這么說:“盡管她不認識我,我還是常常覺得雪莉是我精神世界的盟友,我們都在努力做一件事,就是:不把這個世界讓給傻×。而今天,我失去了一個戰(zhàn)友。”這也是雪莉?qū)ξ业囊饬x。
在網(wǎng)絡上,雪莉的死亡既引發(fā)了一輪對于網(wǎng)絡暴力的譴責和反思(然后人們又在譴責和反思的過程中互相辱罵了起來),也讓抑郁癥再次成為關(guān)注的重點。
抑郁癥已經(jīng)成為了最流行的時代病之一。在游戲領(lǐng)域,相關(guān)主題的作品數(shù)量也非常之多——但其中稱得上優(yōu)秀的并不多。能在游戲中科學而溫柔地介紹這種精神病癥的真實狀況已經(jīng)很不容易,如果游戲開發(fā)者還希望借助游戲?qū)崿F(xiàn)某種程度上的“心理療愈”,更是難上加難。
另一種情況是,一部分抑郁癥相關(guān)的游戲是直接由患有抑郁癥或是有抑郁癥傾向的開發(fā)者制作的。他們將游戲作為表達思想和情感的載體,而這種表達往往是非常強烈的。
坦白說,雖然我一直關(guān)注相關(guān)主題的游戲,但我內(nèi)心對它們是有抗拒的。從作品質(zhì)量本身來說,過度地投入自我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并不是一個好作者的品質(zhì)——游戲性太少,表達欲太強,且表達往往是極度個人化的,這對玩家而言不算友好。
就算是那些在這個領(lǐng)域口口相傳、質(zhì)量非常過關(guān)的好游戲,我也會有顧慮……當一個游戲帶著抑郁癥等標簽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時,我首先想到的是:它可能會帶來完全相反的效果。我為什么要進入一個陰郁蒼白的游戲世界呢?我為什么要在游戲中體驗放大了的孤獨感呢——生活給的考驗還不夠沉重嗎?我為什么要去游戲中領(lǐng)受可想而知的挫敗感,然后再讓自己好起來呢——萬一好不起來怎么辦?
7月中旬的時候,我差不多每天都在徐徐崩潰。有一天下班后,積累了整日的崩潰感達到了頂點,我關(guān)掉所有致郁的網(wǎng)頁,摸出Switch來,打開了《蔚藍》。這是一個著名的抑郁癥療愈游戲,我看過好幾篇關(guān)于它的游戲測評,大概知道它的療愈機制是什么樣的,并且十分認可這種依靠玩法本身而不是文字敘事來完成的療愈——文字上的東西我看得夠多了,已經(jīng)非常疲憊了。
《蔚藍》是我大半年前就買了的。我知道它是個好游戲,但我手殘且欠,既過不了關(guān),也不肯開輔助模式。
那一天也是這樣。我比較順利地過了幾版之后,就卡在了一處。通關(guān)的路徑顯而易見,但也架不住我是個真手廢——我一遍一遍地摔在同樣的冰刃上,在空中炸出小小的紅色花圈,然后回到起始點重來。無論我掛多少次,游戲的音樂依然都是那么歡快活潑,仿佛在笑我!
玩了半個多小時,我暴躁地在微博上寫道:“游戲治療個狗屁抑郁,不玩了,摔手柄?!边€專門錄制了一段Madeline在起始點瘋狂自殺的視頻——直接送,一點兒也不想掙扎?!岸嗝?!”我諷刺地留了一句。
那時大約是7點半,我把Switch丟在桌面上以后才注意到同事們正在電視前踢“FIFA”,我就站在他們后頭看了一會兒。我也忘了是誰了,大概是祝老師吧,問我:“池老師要不要來踢一盤?”
踢唄……還能更慘咋的?我心想。
事實上,我并不像熊老師一樣熱愛足球游戲,也不像祝老師一樣有十幾年的“球齡”,球場上跑動的大哥們我?guī)缀跻粋€也不認識,彼此也沒有什么情分可言——所以我的“FIFA”原則很簡單:見人就鏟。
我不知道陪我一塊玩的同事們的游戲體驗怎么樣,但我在他們的慘烈的哀嚎和小心翼翼的勸說中獲得了極大的樂趣。我們踢了一個多小時,而我那天發(fā)的最后一條微博是9點以后:“行吧,我覺得《蔚藍》沒用,但‘FIFA’鏟人可以?!?/p>
至少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好了起來。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喜歡上了多人游戲。后來我們有好幾次周末眾評都是多人游戲,從《紐扣兄弟》到《Heave Ho》,到《一起開火車!》等等,不管是多人合作還是多人對戰(zhàn),游戲體驗都很棒。對于一些游戲來說,“多人游戲”甚至是游戲可玩性的核心:在眾評的時候,我覺得《三位一體4》不錯,眾評完后它一直留在我的Switch里——但我再也沒有打開過。
在我的生命中,“開心”是最根本的母題之一,它是我對于存在主義危機的回答。我希望這個回答站得住腳,所以總是在尋找讓自己開心起來的方式。寫作對我而言是一個重要的方式,因為表達本身給我?guī)淼臉啡び罒o止境,并且只要自己跟自己玩就可以了。另一個重要的方式是跟人在一塊——但非親非故的人們在一塊做啥呢?玩游戲就很好。
我不想給游戲賦予太多的意義,我知道這其實也解決不了最本質(zhì)的問題——反正也沒有人能解決——但就算是最本質(zhì)的問題,它投射在情緒上也是一陣兒一陣兒的,就像是山頂滾下來的落石,你接得住,丟得掉,一天的難處一天當,也就好了。
開心起來才是正經(jīng)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