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山就在那里”……嗎？
飛行射擊游戲在上個世紀80年代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流行于全球電子游戲界。簡單地說，就是“控制飛機打飛機”類的游戲，對應英文里的“Shoot 'em up”“Shooting Game”或是“STG”。這個分類中誕生了一些不朽名作，“雷電”“斑鳩”“R-Type”“彩京”“宇宙巡航機”“怒首領蜂”……有橫版，也有縱版，后期加入了彈幕要素，變成了彈幕射擊游戲（弾幕系シューティング），現(xiàn)在我們說的STG，大多是指這種類型。談到STG，就不得不提到這個類型中最好的開發(fā)商Cave，以及它的經(jīng)典作品“怒首領蜂”系列。
“怒首領蜂”的首款作品是1995年的《首領蜂》，最后一款作品是2012年的《怒首領蜂：最大往生》。登陸平臺包括街機、PS2、Xbox 360和手機。這個系列以難度而著稱——幾乎所有STG游戲都非常難，而“怒首領蜂”在STG游戲中依舊算是最難的一類。
除了難之外，“怒首領蜂”的另一個特點是為STG游戲引入了“隱藏Boss”的概念，甚至到后期還有“隱藏Boss中的隱藏Boss”。玩家在通關過程中如果能達成某些極為苛刻的條件，比如說得到5000萬分、收集到所有隱藏道具、死亡次數(shù)低于3次、最高連擊數(shù)達到某個目標、在一周目內(nèi)沒有續(xù)關等等，游戲就會在某個地方發(fā)生一些小小的改變，進入二周目，或者見到隱藏Boss。
這是個相當重要的部分，一切關于人類與“怒首領蜂”戰(zhàn)斗的故事都跟這些隱匿在陰影中的隱藏Boss有關，它們像黑夜里的高山，雖然時常無法被窺見，但你知道它就在那里。
“陰蜂”是“怒首領蜂”系列里最出圈的一個Boss，這是系列最終作《怒首領蜂：最大往生》中的“里隱藏Boss”，陰蜂有超密集的彈幕、極高的血量以及玩家使用炸彈時無敵的特性，直至今天，在誕生后的9年間，她沒有被實戰(zhàn)擊破的紀錄，被譽為“超越人類極限的Boss”。
很多備受“怒首領蜂”摧殘的系列忠實玩家們痛斥陰蜂和《怒首領蜂：最大往生》設計不合理，但從營銷的角度來說，一個讓更多游戲玩家能記住的、無敵般的、超越人類極限的Boss，無疑是成功的。
即使在9年間沒有成功擊破過，人類對陰蜂發(fā)起的挑戰(zhàn)卻從未停歇。
《怒首領蜂：最大往生》在2012年4月20日發(fā)售街機版，次年5月30日登陸Xbox 360平臺。街機版發(fā)售4個月后的8月31日，Cave在官方博客中公布了游戲的“里隱藏Boss”陰蜂和她4個出現(xiàn)條件中的2個：“不使用雷且一命通關”（No Miss No Bomb）與“收集所有蜜蜂道具”。未公布的條件是Rank數(shù)達到30以上，以及最大Hit數(shù)超過20000。如果玩家選擇的機體強化是“EX強化”的話，陰蜂的出現(xiàn)條件會有些許差別。
公布消息后的第3天，出現(xiàn)了第一位見到陰蜂的玩家。他在無傷擊破“表隱藏Boss”陽蜂后，被陰蜂狂風驟雨般的彈幕擊潰。要知道，光是能見到陰蜂，已經(jīng)是玩家中的頂級水平了。幾周后，排行榜上出現(xiàn)了一條命擊破陰蜂第一階段（一身）的紀錄，但由于第二階段（二身）的彈幕量實在太過夸張，依舊無法成功通關。
陰蜂第二階段的彈幕是前代隱藏Boss“緋蜂”和“火蜂”終極彈幕的融合版。這兩種彈幕被分別稱為“發(fā)狂滾筒洗衣機彈幕”和“發(fā)狂河豚刺身彈幕”，你能從名字上看出它們的夸張程度?？紤]到本作歷代最大的自機判定，穿過這類超密集型彈幕的難度尤其高，稍有不慎就會失敗。這不僅要求操作精度，更是對長時間集中的精神力的考驗。
在玩家們不斷挑戰(zhàn)的同時，有一群人通過另一種方式“模擬器輔助類速通”（TAS）試圖找出解法。TAS可以在不改變游戲數(shù)據(jù)的前提下實現(xiàn)對游戲的精準把控，相當于停止時間，然后一幀一幀地輸入指令，讓角色以超高精度進行活動。這種方式自然不算做正式擊破，卻可以為試圖挑戰(zhàn)的玩家提供一個理論研究的過程——至少讓人知道這是不是可能的。
游戲移植到Xbox 360后，新版加入了內(nèi)購系統(tǒng)和練習模式，有些玩家通過內(nèi)購的“自機縮小”等效果成功擊破了陰蜂，也有些玩家購買了一級不太明顯的“子彈判定縮小”后，偽裝成無內(nèi)購的方式宣稱“陰蜂擊破”。還有玩家購買了內(nèi)購中的AI自動駕駛，但即便是游戲設計者搞出來的自動駕駛，依然會在戰(zhàn)斗中被陰蜂擊墜一次。練習模式可以跳過前面的所有Boss直接面對隱藏關卡，這讓玩家在練習的時候擁有更高的效率。
練習模式的擊破雖然算不上正式擊破，但相較于TAS、AI和內(nèi)購還是要更靠近實戰(zhàn)一些。2018年有玩家通過練習模式，以Rank 0、EX強化的配置（解包數(shù)據(jù)表明，EX強化下需要至少Rank 15通關才能解鎖陰蜂），在連續(xù)練習了6個月后達成了陰蜂擊破。
在剛剛過去的2021年12月27日，日本玩家犀領（IFC-Sairyou）同樣完成了練習模式下的陰蜂擊破，配置是Rank 18、A機體EX強化、8級Hyper、5殘機（5條命）、1顆自動雷的練習模式默認配置，這種配置在理論上是可以實戰(zhàn)的——但也僅僅是理論而已。
這些名詞對大部分玩家來說有點難以理解。簡單來說，在游戲中一共會出現(xiàn)4臺玩家可操控機體，分別簡稱為A、B、C和櫻夜，其中主流版本的街機版只有A、B、C這3種機型，最強的櫻夜則是Xbox 360版加入的全新機體。因此，追求公平的玩家挑戰(zhàn)只會使用街機版3種機體中的一種，而主動避免使用櫻夜。在3種機體里，A型機移動速度最快、正面火力最強，不過攻擊范圍小，在面對大型Boss的時候較為常用，也是熟練玩家的首選。
在選定機體后，玩家需要選擇機體的服裝（機體以美少女的方式呈現(xiàn)），服裝包括戰(zhàn)斗服（射擊強化、S強化）、私服（激光強化、L強化）和泳裝（EX強化），其中泳裝的傷害最高，但同時也會讓游戲開啟困難模式，敵人的攻擊頻率和子彈數(shù)量增加，玩家攜帶的炸彈數(shù)量也降至最少，通關的難度大幅增加。犀領使用的A-EX即為A機體、EX強化。
另外，犀領也使用了Hyper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相當于一個能量槽，在Hyper強化下，玩家的自機可以大幅度加強，子彈跟激光武器的傷害和范圍都會變大，還能清除畫面中正在飛行的敵人子彈，同時提供2秒無敵。玩家的初始Hyper等級為0級，收集道具、用激光命中敵人都可以讓Hyper槽增加，槽滿了就變成1級，依次向上，最高為10級，使用Hyper或墜機都會讓Hyper等級歸零。此外，使用Hyper還會提升Rank值，Rank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游戲的難度，等級越高難度越高，在EX強化下見到陰蜂需要至少Rank 15級，其他兩種強化下需要至少Rank 30級。
犀領的打法是以8級Hyper的高傷害，在初期以貼臉2倍輸出的方式高速通過第一階段，從而大幅減少戰(zhàn)斗的整體時間。我們可以看到犀領的戰(zhàn)斗視頻長度為3分51秒，而之前的TAS Rank 50戰(zhàn)斗長度約為4分27秒，縮短了半分鐘左右。
話說回來，我們之所以說犀領的這套配置“理論上可以”，是由于EX強化機體的游戲流程難度極高，普通玩家甚至高手光是在EX強化下達成“不扔雷一命通關”并見陰蜂一面已經(jīng)很難了，帶8級Hyper實戰(zhàn)見到陰蜂，更是需要在包括最終Boss“幸龍”之內(nèi)的前5個Boss戰(zhàn)中不放雷（觸發(fā)陰蜂需要無雷一命通關）、不放Hyper，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在此之前，從未有人能攢到8級Hyper進入陰蜂戰(zhàn)。
按照犀領在自己頻道中的描述，他在去年4月11日確定了走位路線和打法，在之后的8個月里等待一個相對容易閃避的隨機攻擊模式。如果以這種方式進行實戰(zhàn)的話，相當于把“不用Hyper見到陰蜂”和“以最幸運的方式擊敗陰蜂”的概率相乘……在此之前，人們已經(jīng)等待了9年時間，但9年遠不足以擊穿這微乎其微的理論可能。
無論如何，犀領在練習賽里挫敗了陰蜂——邁出了人類真正戰(zhàn)勝她路上的一小步。我們會有實戰(zhàn)擊敗陰蜂的一天嗎？
在攻克陰蜂之前，人類擊敗過最強的對手是系列前作《怒首領蜂：大往生》PS2版本中的隱藏Boss“真緋蜂改”。
這款游戲的街機版發(fā)售于2002年，隱藏Boss是“緋蜂”，見到她需要在2命、3顆雷內(nèi)通關一周目游戲，同時在5關中的至少3關里收集齊所有隱藏道具，從而進入二周目。再之后的判定有點復雜，白版二周目會沒收所有殘機（多余的命），在二周目中最多可以獲得5個殘機；黑版允許所有殘機帶進二周目——是的，《怒首領蜂：大往生》的版本多樣，最初是街機上的白版，然后是街機上的國際版和黑版，其中黑版的彈幕速度較快，Hyper槽的增長速度也更快。游戲發(fā)售一年后，又移植到了PS2上，叫“Death Label”版，人們討論最多，也是最具傳奇性的版本就是PS2版。
黑、白版的隱藏Boss緋蜂從發(fā)售到被擊破經(jīng)歷了3個月，跟系列的其他隱藏Boss相比的確有點短，因此人們戲稱，“Cave很生氣，所以做出了PS2上的‘Death Label’版”。但這只是江湖傳言中的一部分，真實性難以保障，這則流言后來又有了新的版本，“Cave對‘真緋蜂改’被擊破很生氣，所以做出了《怒首領蜂：最大往生》”——聽聽就好，不用當真。
PS2版加入了一個“Death Label”模式，就是Boss連戰(zhàn)，沒有雜兵。從第一個Boss“凄驅(qū)”開始打，游戲難度逐步增加，一周目的順序是“百虎”“嚴武”“逝流”“黃流”“飛天黃流”和“真緋蜂”。在這個模式下，敵人的彈幕會大幅度強化，進入二周目還要沒收所有殘機，使用雷甚至會給Boss回血，可以說完全是為了高端玩家設計的。
在“Death Label”模式的二周目中，最終Boss會從真緋蜂變成真緋蜂改——簡單點說，就是兩只真緋蜂。說實在的，即使不相信所謂“Cave很生氣”的都市傳說，我也會認為制作組是在跟玩家較勁。真緋蜂改難度極高，況且是Boss連戰(zhàn)中的最后一關，玩家的精神力和操作狀態(tài)都要打折，這個Boss也一度被人視為“無法擊破”。
但跟對抗陰蜂時一樣，玩家在與真緋蜂改的戰(zhàn)斗中逐漸成長。在游戲發(fā)售2718天后，傳奇般的“雙滾筒洗衣機”真緋蜂改被一名叫“MON”的日本玩家擊破了。我們現(xiàn)在仍能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找到當時的視頻，7個Boss，9分14秒的超高度集中、超人類級的操作精度和抗壓能力。原視頻評論里的觀眾們呼喊著：“你已經(jīng)從人類畢業(yè)了?！?/p>
在完成象征“人類畢業(yè)考試”（人間卒業(yè)試験）的《怒首領蜂：大往生》“Death Label”模式通關后，MON高舉著右手，發(fā)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在一次日本媒體采訪的最后，記者希望MON用一句話給采訪作結(jié)，他說：“帕特拉什，我累了?！边@是電影《弗蘭德斯的狗》中的一句經(jīng)典臺詞，主人公說完后便與愛犬帕特拉什一同死在風雪中。疲憊的MON的確沒有再打下去，他有了孩子，開始了新的生活，偶爾在社交媒體上發(fā)一些孩子的動向。他的社媒簡介欄里寫著“STG游戲愛好者”，以及“最近，期待看到少兒足球的成長”。
我們在形容人類與“怒首領蜂”系列的交鋒時常會有一種“人類超越不可能”的神話傾向——我在寫下本文的時候同樣有這種傾向。但如果我們某一天真的在實戰(zhàn)中擊破了陰蜂，回頭望去的時候也可能會想——它的意義真的如此重大嗎？
英國登山家喬治·馬洛里說“因為山就在那里”，激勵了后世的無數(shù)登山者，也讓登山這項運動成了人類對抗大自然的象征之一。我們在挑戰(zhàn)某些看似不可能的事物時常會用這句話相互勉勵，包括挑戰(zhàn)“怒首領蜂”——但“怒首領蜂”真的就在那里嗎？也不盡然。在陰蜂的傳說背后，是《怒首領蜂：最大往生》設計的不合理，低容錯、走鋼絲的體驗也拒絕了大批新玩家。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是山，但僅僅是依靠彈幕速度、彈幕密度和判定框大小堆積起來的“人造山峰”。一個存活9年的Boss是成功的嗎？它的成功又歸于誰？
在游戲平臺和類型超級繁榮的今天，STG游戲早已走向衰落，并且在衰落后形成了一個死局，玩家們內(nèi)部也有鄙視鏈存在，這再正常不過了，玩得好的鄙視玩得不好的，通關高難游戲的鄙視打簡單游戲的。從PvE的角度來看，設計一個“難的游戲”實在太容易了，在陰蜂戰(zhàn)里加入的每一個敵人子彈都能讓難度稍稍上升——人們因為難而愛它，但Cave也因為人們愛它而讓游戲變得更難。
幾天前，練習模式下的陰蜂擊破讓人類邁出了對抗“怒首領蜂”的又一小步，我們也許會看到陰蜂被實戰(zhàn)擊破的一天，又也許不會，但這并不重要，“怒首領蜂”給玩家?guī)淼目鞓泛拖蛏吓实堑木癫攀钦嬲档糜涀〉臇|西。
總之，對抗陰蜂的戰(zhàn)役還未結(jié)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