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廿載同人盛意，游戲今登大雅，讓藝術(shù)回歸愉悅；校八方傳統(tǒng)定弦，典儀因獲新生，俾初心有以篤實。是的，這篇夜話是在給“東方”同人交響樂會打廣告。
卻說由國內(nèi)《東方Project》同人圈事情做很多、事業(yè)做很大的囧仙主辦的第三屆“東方”同人交響音樂會“幻奏盛宴”，將于10月5日在天津大劇院音樂廳開演，票還有一些沒賣完，問我能不能幫忙宣傳一下，所以我這就來用夜話的篇幅給他打廣告了。
雖如此，我們的讀者里應該有很多并不熟悉“東方”，而這種同人音樂會，基本上也只有同好會考慮買票去聽，前兩屆又辦得很盛大，圈內(nèi)同好應該差不多都已經(jīng)知道演出信息了，還需要我多說什么呢？所以我想換一個角度，談?wù)勥@場音樂會背后值得考察的事情，然后，如果你是有心考察“粉絲經(jīng)濟”的圈外朋友，方便的話，或許可以買張票去體驗一下；如果你是還在猶豫要不要專程跑過去的圈內(nèi)同好，則可將我提到的面向列入你的考量。
先貼第一屆的錄影片段，沒聽過的朋友可以直觀感受一下：
第一屆音樂會
再來還是要簡介一下：《東方Project》是日本獨立游戲制作者ZUN（太田順也，1977～）自1996年開始發(fā)表的系列作，以彈幕射擊游戲為主，2002年后逐漸擴展至音樂專輯、格斗游戲、漫畫、小說，且因?qū)Χ瓮藙?chuàng)作采取了寬容的態(tài)度，又適逢日本網(wǎng)絡(luò)開始普及niconico彈幕視頻網(wǎng)站的崛起，而在短短數(shù)年間誘發(fā)了海量的同人作品，成就了不依主流商業(yè)模式而造成持久流行的奇跡。其中，ZUN本人所譜寫的音樂，以其高妙的旋律和與游戲進程的契合，在全系列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亦擁有廣泛的贊譽和極多的改編曲，包括在N站總播放量排行第一（破2000萬）的《Bad Apple!!》“影繪”音樂視頻。
《Bad Apple!!》“影繪”音樂視頻
進到圈里來看，“東方”同人音樂之興盛，是令我非常震驚的。相對于日漸低迷而流量化的主流流行樂、穩(wěn)居殿堂的古典樂、只靠小眾或一些公家資源撐著的傳統(tǒng)音樂，這圈子的活力和忠誠度都非常之高。雖然要比音樂的話，它很少像一般著名樂團、歌手有特別的創(chuàng)新或某方面的極致功夫，但它有令絕大多數(shù)創(chuàng)作者望塵莫及的人氣。
或者應該說，這些同人音樂的主要定位，一直是在 “興趣”和“好聽”上，這就和其他在感覺上有了明顯的區(qū)別。商業(yè)團隊會因逐利而斫喪性靈，古典樂或各類先鋒音樂要講一些比單純悅耳復雜許多的藝術(shù)追求，傳統(tǒng)音樂更是各有包袱和與時代脫節(jié)的問題。同人音樂沒有這些包袱，也不冀望達到多么巨大的成就，結(jié)果就這么聚起了一個足夠養(yǎng)活不少人的基本盤。
囧仙今年曾出席北京大學元火動漫社的社課，和大家分享同人活動的特性：“地板很高，天花板很低”──你一進來，就有一整個同好圈作為基本盤，只要你的東西不太差，很容易就可以打響名號，甚至賺點小錢；相對的，你會受限于圈子的規(guī)模和“非原創(chuàng)”的標簽，所以做到一定程度，還想繼續(xù)做下去，當事業(yè)來作的話，那就一定要轉(zhuǎn)原創(chuàng)，或者跨足到比較大眾的領(lǐng)域。
把原作音樂改編成交響樂，請正規(guī)的樂團、正宗的指揮，在正格的音樂廳演出，就是“跨足大眾”的一步。在聽覺和文化心理上，這都能滿足一種遐想：我喜歡的東西，現(xiàn)在也能登上“大雅之堂”，得到正經(jīng)的對待了。
2017年8月，第一屆“幻奏盛宴”在上海舉辦，兩場皆滿座，指揮、樂手和現(xiàn)場工作人員紛紛表示：來了那么多都是年輕人，而且素質(zhì)極高，自發(fā)地維持秩序，令人印象極其深刻──這反映了他們平常能接觸到的觀眾，數(shù)量和素質(zhì)都不太理想，就像我們通常對各種“體制內(nèi)”藝術(shù)的認知，觀眾未必真心喜愛，而可能多是求一個體面的感覺，行禮如儀而已。但現(xiàn)在，這些野生的同人音樂群眾，卻給這個場域帶回了它最初該有的東西：基于喜好的人氣。
后來，我便在《游戲時代的新邦樂》第3卷的后記里，為此作了一聯(lián)：
集廿載同人盛意 游戲今登大雅 讓藝術(shù)回歸愉悅
校八方傳統(tǒng)定弦 典儀因獲新生 俾初心有以篤實
《游戲時代的新邦樂》是日本同好白鷺雪所作的樂理分析專書，原名《“東方Project”樂曲與音樂理論之考察》，我2016年3月在名古屋“東方名華祭”看到居然有這種東西就買了，在網(wǎng)上提起，很多同好都說想要中文版，我就拉了一個翻譯組來作中譯，和作者簽了約，正式出版。作者今年也才22歲左右，而且就是15歲時因為喜愛“東方”的音樂，才投入去學音樂，乃至進入音樂院校的，這就不像典型的那種從小就被父母師長帶進體系里的科班生。這一半以上都是樂譜的大書出了3本，賣得還很不錯，囧仙也因而通過我找到白鷺雪，邀請他給“幻奏盛宴”供譜，并且到上海來了兩屆。
我出這個書和寫這個聯(lián)，都是看準了一個關(guān)于“登大雅”的文化心理：向來游戲和游戲音樂、同人志被認為上不了臺面，但真的上不了嗎？我們來上上看，你看我就寫得出這么工整的對聯(lián)。以往殿堂上的東西又會讓人覺得很無聊或者深奧，那我們來做呢？便可“讓藝術(shù)回歸愉悅”。
但當然，音樂藝術(shù)雖然主觀，但也不是“我覺得可以”或“我覺得不行”就能算數(shù)的，還是要進到樂譜里去詳細分析，并且聯(lián)系歷史文化來建構(gòu)它的意義與價值。白鷺雪大膽認為，ZUN的游戲音樂，可以說是日本傳統(tǒng)音樂現(xiàn)代化的一種表現(xiàn)，于是他為了提出準據(jù)，也就回頭去考察了許多古代和近代的和樂。我寫“典儀因獲新生”，“典”原是音樂名詞，引申為和各種“儀”并列的傳統(tǒng)，年久不免僵化，現(xiàn)在年輕的同人就來把它翻新。這樣在音樂本身的理論層面上也足以和正宗傳人對話了，大家經(jīng)常提到的“初心”才能真正地篤定、踏實。
那么問題來了：具體成果如何呢？
當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變成世界頂級的那樣。尤其，ZUN的音樂本是為游戲而寫，并沒有交響樂的語法和結(jié)構(gòu)；同人音樂里，也有一些只適合MIDI的速彈片段，人手很難彈出來。如果只是把原曲用豪華版的樂器演奏出來，在藝術(shù)上缺乏追求，觀眾也就是“聽個響”；但如果大刀闊斧地改動，又怕偏離了基本的悅耳而令人不解。我們需要考慮到大多數(shù)觀眾本不熟悉交響樂，是憑著喜好而來，但若滿足于“豪華版”而不帶點藝術(shù)追求進去，那又有違“登大雅”的愿望。然而這些課題若能處理好了，那便是可以嘉惠無數(shù)后人的扎實成就。
從同人社團活動，進到與正式的演出場地、團隊還有相關(guān)單位交涉，也并不是都能順利：第一屆的票務(wù)、第二屆的演出都出過問題，主辦方除了自己經(jīng)驗不足，還要應對不明人士的惡意舉報，其中各種風波我這里就不詳述，但或許這使得一些朋友對第三屆采取了觀望、猶疑的態(tài)度。即便如此，相對于很多犯了錯便被一黑到底的商業(yè)公司，許多同好還是對囧仙保持了積極的希望之后會更好的態(tài)度，畢竟這種為著愛好把身家性命都賭進去的“死士”，不只在中國同人圈，在全世界都是珍稀物種。
日本游戲音樂登上殿堂，在“東方”之前，已有“最終幻想”系列。2014年開始，也成立了一個專業(yè)的管弦樂團JAGMO（Japan Game Music Orchestra），“幻奏盛宴”也買了他們不少譜。歐美的就更多了，遠如《文明4》得到格萊美獎的主題曲《Baba Yetu》，近如2015年大火的《Undertale》，都能在網(wǎng)上找到許多片段。
我們的音樂界在此也并沒有完全缺席。2015至2016年，強者我學長，在紐約讀過音樂碩士，為《木蘭少女》等多部音樂劇及電影做過音樂，創(chuàng)辦“瘋戲樂工作室”的王希文，也與《魔獸世界》的玩家社團AFK PL@YERS合作了《魔獸音樂劇：艾澤拉斯之歌》，作詞許孟霖于詞曲咬合（即“如何讓人不看字幕也聽得出歌詞”）上下了不淺的功夫，配唱的幾位兄弟姊妹也都是做了好幾年劇場的專業(yè)表演者。動用這么多人，還做了動畫，且拿到了暴雪官方的資助。同人創(chuàng)作至此，也就比已有穩(wěn)定活法的各個樂種更加前面了。不論是作為藝術(shù)、作為生意、作為禮尚往來的文化交流，它都值得我們加以關(guān)注，甚至投入。
《魔獸音樂?。喊瑵衫怪琛?/span>
第三屆“幻奏盛宴”售票鏈接有二，官方淘寶店和B站會員購都能買到，謹祝演出成功?！?/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