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我想當?shù)氖且欢湓颇兀?/p>
總有一天,這里不再有任何新鮮事。你再也不會為任何不認識的概念感到驚慌失措。人們口中談論的全是你熟悉的那些活動、工作室和產(chǎn)品。無論對方在采訪中拋出什么話題,你都能平心靜氣地接下去。不要說海外發(fā)行和跨界文創(chuàng),就連中臺引擎你也學會說上兩句。你駕輕就熟地在7000多人的微信群里回答著主持人的問題:你對這場大會有什么印象?你最期待哪個分享?你對這場的主題有什么樣的看法和理解?再也沒有任何問題能夠難倒你。?
能夠難倒你的只剩下這一個問題:如果這里不再有任何新鮮事,你還能追求什么呢?
這周我參加了今年的騰訊開發(fā)者大會,也就是TGDC。誠實地說,TGDC是我最喜歡的活動之一。無論是去年還是今年,分享的嘉賓都展示出非常了不起的專業(yè)和令人感動的誠懇。但我已經(jīng)失去了去年的那種新鮮勁兒了。不新鮮了,這是個真正可怕的問題——知識還是知識,經(jīng)驗還是經(jīng)驗,如果你想要學習的話,這個行業(yè)里永遠有東西值得你學習。你會像《王者榮耀》的營銷團隊一樣搞IP嗎?你知道怎么立起一個角色的人設嗎?你寫個出海計劃看看?你能畫出《英雄聯(lián)盟》那種插——等一下,你他媽會插畫嗎?
這些我都不會。但更重要的是,我好像對學會這些事情失去了興趣。
我意識到,如果要在這個行業(yè)里去做一棵常青樹,那你就得把根深深地扎進地底。你是一棵多么漂亮的樹!一棵真正的好樹,永遠天真,永遠純潔,永遠熱烈地向周圍的土壤汲取水和養(yǎng)分,直到周圍的土壤不再能滿足你,你又會把根往更深處扎去……
可是萬一我不想當樹呢?不想當橡樹,當然也不想當木棉,萬一我想當?shù)氖且欢湓颇??我只是飄過這片土地,高興的時候打一陣雷下一點兒雨,觀察一下,嘿嘿,這片土地會怎樣呢?其實這片土地不會怎樣。等到這片土地上沒有任何新鮮玩意兒了,我就會飄到別處去。這是屬于云的人生哲學。我越來越感到自己是一朵云,而不是一棵樹。沒有任何一片土地能夠長久地留住我。
你會為自己所處的這個行業(yè)感到厭倦嗎,任何行業(yè)?我以為我永遠不會對這個行業(yè)感到厭倦。我以為我捧著一本至少3年都看不完的書——你看!這本書像磚頭一樣厚重!而當我開始讀它的時候,我意識到它只有20頁,接下來的3250頁都在重復前20頁的內容。好消息是,你只要讀完這20頁,你就能夠在這個行業(yè)里扮演一個專業(yè)人士。壞消息是,從此以后你的生活只有20頁,而你的工作就是給這20頁寫批注,無窮無盡,寫批注。
為什么只有20頁?如果這是一部精彩的長篇小說,登場人物108位,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面貌和聲音,每個人都性格鮮活,活蹦亂跳,這本書不會只有20頁。你會給里面的人物寫外傳,你會研究小說里的每一個橋段,你會毫無愧色地思考它與時代的關系——就像《紅樓夢》之于紅學家。但萬一你的書不是《紅樓夢》呢?萬一你的書是,呃,《黃岡小狀元》?
不僅是文學作品。在我看來,無論是第幾藝術,最重要的事情在于表達。在這個行業(yè)里,越來越多人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在談論表達這件事:IP、敘事、人設、世界觀……其實我覺得這些都不是表達。如果你表達的欲望足夠強烈,如果你真的想要說點什么!一天都不能等待!你不會在乎這些方法論的東西。這讓我想起一個文學創(chuàng)作界的老話題:寫作到底能不能教?我傾向于認為是不能教的,或者說,如果是真正意義上的表達,它不會有,也不應當有一個模式。
比如說吧,我正在寫這篇夜話,如果我給自己設了目標,“這篇夜話的閱讀必須在3萬以上!”,然后為了吸引到這3萬人目光,我努力地在夜話中埋下一些讀者會喜歡的增長點,而誰都知道那些增長點是什么:我會寫一行打一個回車,我會標紅一些好詞好句,我故意寫一些引發(fā)爭論的觀點,我會在文中插入一張討人喜歡的自拍,長此以往立起我的人設……那么這篇夜話或許會成為一篇閱讀量足夠高的夜話,但它是與表達無關的。
在很多時候,越來越多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正在下沉。堅固的地面上裂出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我在那個黑洞里漂浮,逐漸聽不到外部世界的的聲音。大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刮到南,無視黑夜和黎明。我只想問問,我只想問問你:
你所說的表達究竟是什么意思。